诸君,我最喜欢种土豆了。

鬼市。

古董局中局

许愿X药不然


鬼市


醒来的时候,隔壁床已经没了人气,被子大概是起床时候的样子,一点儿没整理过地胡乱堆着。许愿下了床,没走几步就踢到了堆在地上的旅行包,拉开窗帘一看,外面天还实打实的黑着,看不出黎明的迹象。

这么一来,许愿心里反而有了点数。

他一转身就进了卫生间。这一趟来,药不然没带他大手笔的住什么豪华饭店,而是选了这么一间私人开的小旅馆,地点也不算偏,就在个住宅小区的街口。所幸这一带的建筑有一多半是新建的,这标间倒是有板有眼,浴室热水样样不缺。

草草梳洗了一番,许愿穿上外套,看了看表:五点还差一点儿。冬天的太阳当然是还没升起来,最多是比刚才亮了几分。

锁门、下楼,旅馆前台也是漆黑一片,大概是为了省电,灯都全关着,大门也锁着,还弄了几条板凳挡好。探头一看值班的人正披着件军大衣打盹,许愿也就自觉地轻手轻脚,从柜台后面的侧门走了出去。

“哈。”迎面来的冷风让许愿不自觉地呼出一口白气。这地方虽然说是南边,自然是没有供暖的,冬天却又冷到骨子里,让不习惯的人挺不舒服的。室内还好些,凌晨的室外跟刀子似的,许愿搓了搓手,把领口捂得更加严实,迈开了步子。

冬天的清晨街头灰扑扑的,路灯间隔得很远,坏了有三四成,亮起来的也一闪一闪。路旁几十年的法国梧桐树也早就掉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庞大枝干和少数几个名称由来、悬铃似的果实。偶尔有人急匆匆地蹬着装了菜的三轮车经过,想是去菜场赶早摆摊的。

许愿虽是第一次来这区,却走得毫不犹豫。沿着冬天也散发出些许臭味的河边走过去,不远就看到了马路对面灰黄色的砖墙。原来是什么颜色确实看不太出来了,倒是正中有道悬着匾额的牌坊,让建筑整体看起来跟城墙有了点分别。

周日清晨五点,从这墙外开始,就有了稀稀拉拉的摊位。有卖早点的,有卖零碎小玩意的,还有剃头的。在黎明前的薄雾笼罩之下,竟有些让人恍惚,不知这些摊位从何而来,又将从何而去。

一如它的名字——鬼市。

不过会这么叫的只有外人,当地人和熟客都不这么称呼——明明是早市,又不是半夜开来的黑市交易,怎么叫得鬼黢黢的。但是这并无明确地界范围的自发市场,只有在周末的清晨三四点开始,天大亮的七八点就散场,在不知情的人来说,确实是来无影去无踪,如同幽灵一般。

另一方面,或许也因为这市场卖的东西的缘故。

墙外的摊位虽然挺热闹,许愿却没留步。从“文武官员军民人等至此下马”的石碑旁边穿过去,径直走到牌坊的一侧的小门。这牌坊虽然在体量上跟城墙门洞差不多大小,中间的大门却不开,栅板也看起来没怎么好好维护。

墙内又是另一番景象。右手边还是那条河,左手边就是正门牌坊,左右立着两个石狮子,沿着石阶铺下来的两侧石板不止光滑,还深深凹陷下去,想是被无数的小朋友们的屁股墩儿磨出来的。

许愿对这建筑兴趣不大,不过进进出出还是有些人吸引了他的目光。有人大包小包的进去,估计是迟来摆摊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着个位子。还有人是带了东西出来的,不过都是些小玩意。

许愿张望了一下,一时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人,索性就进了院门。进去之后略略吃惊了一下:院子里的石板地上来来回回密集地铺了大几十个古玩摊位,每一排之间只留下些许走人的空隙。摊位多,客人也不少,都低头走着看着,或者在摊位前面蹲下来仔细的审视。这么多的人,却如此安静,在外面居然一点都发觉不出来,不知道是这建筑的结构,还是另有他因,倒真是有几分鬼气了。

许愿把琳琅满目的地摊扫了一圈:金石玉器、青铜瓷器样样不少,名人字画大概也不缺,唯独木制家具之类是不常见,不过本地不产好木,加上天气潮湿,保存度估计也不会太高。

场内既都是些古玩摊位,必然鲜少年轻人,都是些上了年纪的,最起码也是中年的男人,但是许愿这么一眼望去,却是不见药不然的身影。预计落空,许愿就有些发愣地杵在了路中间。

“哎哟。”这么一来,就挡着了低头看东西的其他客人,小小的擦撞了一下。

“对不起。”许愿低声道歉。那人也不介意,只是笑笑,蹲下来继续翻看。

“今天没什么新东西啊。”大约跟摊主是熟人,两人聊起天来。本地的方言属于北方语系,倒是全无南方话的难懂,跟普通话差不多,许愿也能清楚地听明白。

“是哎,您今天也来晚咯。”

“车子不好坐,一刻儿上后头看看去。”

后面……许愿望了望,后面就是正殿了,看起来不像开放的样子。

正说着,那人站起了身踱步走出了院门,许愿连忙跟上。

刚才那摊位虽多,却没几样真货,这点不用仔细看,许愿都能明了。饶是六朝古都,也不会当真一铲子下去就是帝冢,随随便便摆个地摊都是真货。当然,更因为这里好东西多,所以这些“工艺品”的制造更是繁盛。

古玩这行当最近才刚刚回暖,不过鬼市却不止是这短短时期才建立的,再过个几年,恐怕又会是个大型的聚集点了。

以药不然的眼光,又怎么会盯着这些一眼就看出破绽的小玩意儿。其中的花样,莫不是在“后头”。

许愿定了定神,装作是闲逛,跟在那人身后,没想到那人也根本无意避讳,直接地就朝着许愿进来的那大门正对的另一侧走去。这宫墙虽然没人维护,但是里面却作为一个通道为市民使用,这一侧有牌坊,那一侧必然也有。

许愿跟着人,又穿过了一侧的牌坊,这才知道“后头”是哪里。

后头就是后头,这建筑的另一侧而已。左侧有条上山的道,右侧还是那条河,自己正对着一条通往大马路的小道——说小也不小,起码汽车都开得进来。

地摊就摆在上山道和正面这道的两侧,一直延续到河边。摊位不像院子里那么密集,基本只沿着路的两边,客人也比院子里少了不少,基本上也就两三个摊位才有一个人,还都走走停停,浏览得很快——因为这里卖的不是古董,而是旧书。

天色又比刚才更亮了一些,路灯已经灭了,许愿倒是看得更清楚了。几十个旧书摊,里面间或夹杂着一些线装古籍,不过实在是极其少数,可以忽略不计。

许愿尴尬了一下:感情这鬼市的重点,就是个二手书市场啊。

当然旧书也有值钱的,且不提古籍的宋版明版之类,就是找到本民国的初版洋装书,也是价格不错的。不过许愿对这些可是一点都不熟,就算不是他,五脉里大概也没人有兴趣搞这些。即是专攻书画的红字门,对版本学的考究大概也没那么深刻。

人少有人少的好处,许愿这下总算是看见了药不然:他正坐在上山道那侧的一个摊位里面看小人书呢。

一路小跑过去,刚刚还觉得寒风刺骨的许愿已经冒了汗,药不然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一本《智取威虎山》,见他上来也只是哟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

“你跑这干嘛来了。”许愿迟疑地开口。

“看书。”

漫不经心地回答让许愿眉头皱得更紧:“看小人书?”

“可好看了,你也看看。”药不然在面前翻了翻,扔给许愿一本。

许愿拿起来一看,心下一乐,这本连小人书都不是,是一本《黑猫警长大战圣斗士》,也不知道什么人画出来骗小孩的。

“药少爷这情绪不错啊,最近生意不景气,想给自家发掘点新营生?”

找了一圈没有第二张凳子,许愿估计药不然屁股底下那张就是摊主的,这人不知道去干什么了,倒让药不然一个陌生人来看摊。

“那是,这儿摆次摊,估计比四悔斋一周赚的都多呢。”

药不然哪里是吃素的,一边换了本小人书接着看,一边说道。

许愿也不理他,就找了张用来包书的报纸,真坐下来看那本《黑猫警长大战圣斗士》。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倒反有一种不言而喻的和谐气氛。

连着看了三本,药不然伸了个大懒腰:“你知道这山叫什么吗?”

“不知道。”这是个丘陵地带,除了许愿上次去的紫金山之外,其他都是些算不得山的小土堆。

“冶山。”

见药不然自问自答,许愿顺他的目光看去,果然不远处挂了个指示牌,写着“冶山道院由此向前”。

冶山,冶炼之地。这恐怕是这城市远在春秋战国时期的中心,整个城市都是绕此而建,也怪不得这土包的脚下建了朝天宫,想来风水也是一流的。

“嗯……”药不然深吸一口气:“有没有感觉一股王霸之气油然而生?”

“省省吧你。”许愿瞄了一眼,他手上那本正是讲吴越之争的,倒是应景。

药不然突然抬头望了望天色:“快了。”

许愿也不奇怪。刚才看书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药不然虽然坐在这看小人书,注意力却集中在隔了两个位置的摊位上。那摊位上倒是没有旧书,只有一大堆的铜钱混堆在那里,有的还沾了点泥,将将像是现挖出来不久。听说最近市里搞开发,一得到消息就去转悠的人可不少,有时候挖掘机一铲子下去,确实能有货。这帮人直接去工地收购了,再挑挑拣拣的转手倒卖,也算是个半公开的渠道。

莫非那里面有什么漏网之鱼,被药不然发觉了。许愿紧紧盯着那一堆古钱。

“想什么呢?大齐通宝?”

却不料药不然一盆冷水泼过来:“许愿啊许愿,黄字门的事儿真是上心啊。”

许愿心里咯噔一下,上次在这丢的,又怎么会在这拿回来,确实是差点又陷入了自我意识的死循环。

“那……你在看什么?”

药不然还没回答,就看一人顺着山道下来了:“久等了,多谢多谢。”看来是去道院借厕所的摊主回来了。

“哪儿话,甭客气。”药不然突然强调般的,把好好的一句话给扭了一扭。平日里都见他普通话顺溜,怎么突然讲起京片子来了。

“这位是?”

摊主看到许愿也坐在一旁,问道。

“这是我弟兄,一起来玩的。”

扶了扶酒瓶底似的眼镜,这摊主倒是有几分读书人的样子:“这样这样,兄弟俩一起出来玩啊?感情好啊!下面去哪儿玩啊?”

“还没定呢,您给推荐推荐?”

两人其乐融融地聊天,许愿心道药不然这流里流气的样子,没想到对小姑娘吃得开,对老先生也不在话下啊。

时间已近七点,就算是冬天,天也大亮起来,周围的摊主也陆陆续续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撤摊了。

药不然跟小人书的摊主聊完,就沿着山道下去,眼看经过了那铜钱摊,停在了旁边的旧书摊,开始随意翻捡。那摊主也不阻拦,还慢悠悠地收拾着,他一边收,药不然一边翻,最后翻到了一捆信札上。那捆信札看起来不新,保存得也一般,里面还混着几个文件袋,一看就是从哪里收来的。

“哎哟,弟弟,快来看。”药不然大声招呼,许愿先是一愣,随即跟了上去。

“你看你看,这不是咱表叔吗?”他指着信封上一个名字,许愿也不认识那人,跟着附和着:“嗯,是他。”

“哎,老板,你看,这信是咱家里的,就还我呗?”

摊主摆摆手:“这都是收来的,没有白给的。”

“一封信,值多少钱啊,我又不是要你本书。”药不然耍起了无赖。

“不拆不拆,打包卖。”摊主还是边收拾边说。

“那你打包卖多少钱?”

“一百。”

“嘿,这也太多了吧!”

许愿这时候搭腔道:“算了吧,说不定是同名同姓的,哪有这么巧的事。”

“可是……”

“走吧走吧。”

摊主确实是开了个大口,想蒙蒙外地人,见这兄弟俩,轻浮的哥哥还在犹豫,过于严肃的弟弟却去意已绝,一时又觉得有点遗憾,可这时候再自己砍价,倒不是明智之举。

“小李啊,你就给他们兄弟俩让点来。”开口的是小人书的摊主:“人小许来这旅游的,碰到点亲戚的故纸,这可不是天天见地,给了人家,大家开心。”

摊主立时找了个台阶下,点头应承。


提着那堆信件,许愿和药不然两人又往旅馆走。

“谁是你弟弟啊。”许愿觉得自己愣是被占了回便宜。

“还计较这个?那我还跟你姓呢。”药不然手里拿着刚买的茶糕,呼呼地吹着,咬了一大口:“挺好吃的。”

“这里面有什么?”许愿生硬地转移话题。

“前不久去世的南大教授,虽然和五脉没什么关系,但是他专攻的范围和你最近的问题有重叠。这应该是他跟其他研究者的往来书信,多少应该派的上用场吧。”

“……谢谢。”许愿酝酿半天,终究还是只吐出两个字。

“口头感谢谁都会,许老板。”

许愿又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莫非这次绕道过来,全都是在药不然的考量内?之前自己一点都没发觉到这点,是药不然特意隐藏的吗……

这么三思两想,许愿却突然注意到走到自己前面的药不然,不知为何耳朵显得很红。

他还一边絮叨着:“要拿什么来报答小爷啊……”一边好像察觉到了,单手揉了揉脸颊。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许愿接道:“要不先回旅馆吧,哥。”

一瞬间,药不然被茶糕呛住了喉咙,连声的咳嗽起来。

早晨笼罩在路面的雾气早已散尽,周围的景色都变得明晰起来。墙外的小摊们已经换了一批,卖气球、棉花糖和糖稀画的摊位开始聚集起假日来游玩的家长和孩子们。

许愿一手拎着信札,一手给药不然拍了拍背,暗自里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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