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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之后，光一收到了不少零零碎碎的情报。比如刚是大学时候才回国，参加了学校的考试，比如性格开朗，温柔活泼，深受女性朋友欢迎，再比如刚的家里很有钱。

“很有钱。”前辈吸了一口丼兵衛。

光一埋头下去：“嗯。”

“你怎么不问问到底有多有钱？”

“……见过车和直升机。”

“真想说一次看看啊，‘从这里到这里全都包起来’这种台词。”

光一也吸了口面：“教授什么时候回来？”

“早呢早呢，你小子的计划书还没完成呢，着什么急。”仰头把汤也喝了，顺手把光一碗里最后一块天妇罗夹走，前辈皱了皱眉头：“好想吃大米饭啊。”

这是什么灾荒时代的台词啊。也一口气把面吃完，光一放下了筷子：“多谢招待。”

“要还的。”前辈念叨着：“好想吃大米饭啊。”

看来这一笔是被敲定了，本来只是来讨论计划书的光一默默地想着。

光一对于刚的家世并没有太多的感想。四月之后，刚经常就赖在了他的宿舍里，两人有时候聊聊天，有时候出去兜兜风，还是开着光一那辆破旧二手车。

还有很多时候，光一用着宿舍里仅有的电脑和书桌，刚就缩在旁边的简易暖桌里，看看书，打打游戏，一言不发也就过了一个下午。“暖桌真是个好发明啊。”刚经常打着呵欠说。

五月已经快过去，暖桌被炉早已经收起，刚还是经常跑到宿舍来，一晃神天就黑了，两人一起的话，经常开个罐头配饭，间或做顿味道普通的速食咖喱。

和之前一样普普通通的生活，只除了储备粮消耗的有点快。光一既看过刚那些估计很昂贵的西装，也看过他和女性朋友们逛二手衣店——他不幸地和专属司机一起担任了扛行李的职务。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情况。

刚受到的欢迎，不能说百分百，不过可能有百分之八十以上都与“有钱”这个要素无关。“啊，这么说起来应该是吧。”佐藤他们在闲聊的时候也谈起过：“有几次把聚会默默地把账先结了。”

鞋子全部都是手制的、偶尔会没有一般的价格意识、来接他的进口车有好几台。“但是很有分寸。”对此最为敏感的女性们下了结论：“比如生日时候收到的礼物，是些比较难入手的限定品，但是也没有贵到让人无法接受的地步。”

“从这点上来看，应该说不愧是教养良好，绅士。”

“赞成。”

刚既没有刻意隐藏，也没有刻意强调，只是坦然地展现出自己。比起“有钱人”这个印象，“刚”这个个体给人留下的印象更加深刻——包括那些可能因此暴露出的阴暗。

只要是人类社会，大概总不能避免这些事情。

在光一没有考虑过的范畴内，刚大概也有他处理这些问题的办法，光一所见的，只是这样的、会自然地待在他身边的青年。

“如果真的那么有钱的话……”长濑突然开口，一边往自己碗里捡了几片白菜：“一般不是都要去办这事那事什么的，都不怎么待在学校吗？”他们金融专业这样的同学不少，看来经验丰富。

“唔咕着不噗事。”回应他的是嘴里塞了好几块鸡肉，还接着扒饭的前辈，完全听不懂的两人互相用眼神询问了一下。

为了“回报”上一顿的泡面，光一不得不在月初领到生活费后，立即在宿舍做了一顿鸡肉锅来招待前辈，不知为何闻风而来的还有亲友长濑。以与年龄相符的速度风卷残云之后，三人围坐成一团，认真地埋首于收尾的杂炊，话题也从近期的研究、金融形势到了活跃的女性演员和校内八卦上。

光一递上仅剩的罐装茶，明明有猫舌倾向却总是在进行着自我挑战的前辈终于把嘴里的食物都咽了下去：“不劳动者不得食，刚君看上去是奢华无度挥霍成性的二世祖吗？”

光一摇了摇头。

“那又是身负重责大任，每日眉头紧锁心事重重随时要投入尔虞我诈无仁义战争的精英预备官僚吗？”

“这个听起来只是电视剧看多了……”长濑挥了挥手，搅拌了一下剩下的汤料，从外套里掏出一包乌冬面：“还是得用这个来收尾啊。”

“好小子，我记得还有泡菜。”前辈自说自话地站起身，比房间主人还清楚库存一般地打开了冰箱：“有了有了。”

乌冬面在加了泡菜的杂炊里滚动着，三个人仿佛看着炼金术的坩埚一般专心致志。

“说起来，光一你是怎么想的？”高大的青年转头看着一旁的亲友，目光跟看着鸡肉锅差不多的兴味盎然：“以一般的情况来看，你是最讨厌有人来干涉你的日常了吧？”更何况是以见面次数为单位的超极速接近的情况，简直是闻所未闻。

“对对，虽然是我介绍的。”前辈一副居功至伟的表情。

您那如果算介绍的话，还真不知道联谊是什么样子了。光一擦了擦被雾气蒸腾的眼镜：“嘛，我也不知道。”

习惯于独来独往，虽然不仅仅是埋首于学业，也不算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是堂本光一总是给人一种难以靠近的印象。本来平均水准以上的容貌应该相当受到女性欢迎，但是他本人却毫无表现出热情的打算。

介乎于普通与不普通之间的光一，遇到了明明充满非常感却意外地朴素的刚，结局似乎就是这样。

“唔，这种含糊的说法……”前辈似乎并不怎么满意答案：“去买啤酒回来。”

“啊？”光一一时没反应过来。

“啤酒。吃乌冬面必须要有啤酒啦，真不机灵。”仿佛征询意见一般，还朝长濑点点头。尽管长濑也满头雾水，还是回应般笑了起来。

光一无可奈何地为了前辈估计就在刚才定下的规矩站起身，套上轻便的帽衫揣着钱包出了门。

六月的关东已经一派夏天气息，夜空里浮现着清晰的半月和为数不少的星星。大学的范围内并显然不会像东京那样光彩照人，反而有种野外的气息。

“日本的月亮真是温柔啊。”

仰着头看星空的是依旧穿着衬衫和西装背心的刚，外套搭在手臂上，依旧一脸清爽。几天没有打过照面，可能是又回老家去了吧，光一根据服装揣测。实际上偏好鲜艳色彩的刚，在为了即将来到的夏天所做的准备里，就包括着各式各样匪夷所思的T恤。“从这里到这里全部包起来。”光一是终于体会过一次——不过是在大减价的卖场。刚似乎钟情于把那些款式老旧，花色堪比关西大妈的衣服改装成自己穿得上的单品，这份闲心还真是让人觉得世界和平。

“……有吗？”也跟着看了会夜空，随手挥开几只蚊子，光一抓了抓胳膊搭腔道。

“唔，比较来说，我觉得这样远远的很有诗意。”

不论在地球上的哪里，月球的距离应该都不会变才对。当然这番话，光一也没有直接说出口。刚莫名地很执着于日本的传统风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以前一直生活在国外的缘故。

“忍者。”光一试着把手臂交叉成十字，搭在胸前。

“那是奥特曼吧。”刚双手交叠，比划了一个结印的姿势：“这才是ninja。”

“哦哦！”光一忍不住点点头。

“日本文化可是很深奥的。”

深奥深奥。又再度点点头：“上去吧？前辈和长濑在。”

“唉？那光一怎么出来了。”

“去趟便利店。”

“买烟？”

“前辈吵着要喝啤酒。”

“我也一起去吧。”

“……我可没打算买到拿不动的程度。”

“不。”刚把两手背在身后，跑跳了两步：“好久没和光一一起散步了，天气又这么好。”

嗯，天气又这么好。被推出来跑腿的不快已经安全散去，光一和刚两人朝着下一盏路灯走去。

便利店灯火通明，光一按照人头数买了七罐啤酒，少一罐是因为刚恐怕没喝几口就倒了。刚则又拿了些薯片、柿花生、鱿鱼之类的下酒菜，还带了包烟。

有点不妙。光一翻了翻钱包。身上的现金今天都砸在鸡肉锅上了，居然不够付账。

迟疑间刚已经递出了一张信用卡，直接刷卡签字结完了。

在店员的谢谢惠顾声里，两人又肩并肩地出了门。

“这样还真有夏天聚会的气氛啊。”刚有点兴奋地看着手里的零食：“要是再买些烟火就好了。”

“与其说是夏天的气氛，不如说是老头子的气氛。”光一拎着啤酒小声嘀咕道。

印象里刚是不抽烟的。光一自己大多是在写报告的时候抽的凶，知道刚不抽，所以还会特意提前打开窗户通风透气。但是前辈抽得很凶，莫非这几天在实验室里泡久了，沾上了太多烟味吗……这么想着，就扯起领口闻了闻，还好啊。

“什么什么？”刚突然凑了过来，也在光一的脖子边嗅了嗅：“泡菜味。”

光一不自然地朝一旁靠了靠，庆幸学校的路灯比较暗，否则肯定会被看出红成一片的耳朵：“前辈说要吃泡菜乌冬面。”

“嗯……杂烩也不错啊。”刚似乎没怎么在意，依旧开心地踢着腿。

泡菜其实应该是刚带来的。两个人一起消耗了不少储备粮之后，刚有时候会带一些食材和零食来，塞在光一房间除了计算机以外唯一像样的家电——冰箱里。光一本人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偶尔来蹭饭的前辈大概知道些端倪。

刚总是很执着于“日本传统”这件事，想来对于食材的考究也并不是奇怪的事——虽然光一对此毫无研究、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也有很大程度是以速食果腹。

“‘奢侈的日本之美’吗……”说出了古早的台词，光一觉得这倒是与自己的研究方向不无关系，说不定可以跟前辈好好商讨一下。

“什么？”

已经跑前了两步的刚回过头问道。

“不，我是说刚也会抽吗？没看过呢……”光一指了指便利店袋子里的烟盒。

“啊，这个？”刚弯起眼睛笑了起来：“以前倒是抽过，现在戒了，偶尔抽点别的。”

姑且不管这个听起来就很危险的发言——“那为什么要买？”

“这是买给前辈的啊，他一直就抽这个牌子。”刚晃了晃手中的拎袋：“我估计喝上了酒，他又会让光一你来买烟了。”

光一有些发愣。在实验室里光看着前辈抽，自己偶尔跟着搭几根，但是都没怎么注意过牌子。刚只是偶尔会去实验室跟他一起回家，倒是把这些都记下了。更何况，不同学部的刚是从何时起称呼自己的那位前辈为“前辈”的呢？虽然从资历上来说，前辈恐怕是校园内超过2/3人的前辈……

“这样不行哦，光一，身为日本人，怎么能这么不注意礼节呢？”

是这种程度的问题吗？光一这时倒是真想把烟拆了，深深的吸上一口才好。

“刚是个很挑剔的人。”前辈这么说过，虽然他摆出一副介绍人的姿态，但看得出来他跟刚的来往时间似乎并不长，所以突然这么说，让光一很有些惊讶。

“这份挑剔或者可说是环境培养的，但更多可能是天生的，可能来源于他自身的细腻。他能考虑到的事，希望对方也能同样考虑到，怀抱着这种心理，同时又能不受伤害的活下去，大概就是有钱人的特权了。”前辈呼出的烟雾腾转在那张看不出年纪的面容旁边，有种和并不需要的白衣融为一体的感觉。

一方面觉得有些莫名，一方面又在琢磨前辈是不是把这当做课题来评述了，光一心不在焉的修改着报告。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很轻易的寻找到自己希望的理想关系。”

说到底，刚并没有对光一要求过什么。提到“浪漫、风情、人际关系”的时候，也总是一带而过，有种彻头彻尾地“拿你没办法”的感觉。光一并没有从他的言行里感受到纠正的意思，当然多少能自觉到有些笨拙——可是同样的，光一也能感受到刚的笨拙，那是一种个人性的努力，但是他还没能巧妙地把它掩盖起来。

所以即使偶尔保持着疑问，光一仍然很高兴地维护着这份关系——尽管它肯定不是刚所寻求的理想。

刚在前方伸了个懒腰，高举在空中的手指上仍然戴着那个过于巨大的金属戒指。

不远处的阳台上，长濑大力挥着手，以扰民的音量喊道：“好~~~~慢~~~~~要罚你去买烟啦~~~~”

于是刚回过头，朝光一眨了眨眼。